天史附一 管见 清 丁耀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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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天史》附一 《管见》
注:此文扫录于中州古籍版(1999年3月第l版)《丁耀亢全集-下册》
附一 《管见》
丁耀亢 著 任璇 评
自序
一、天帝
二、天理
三、气
四、数
五、天命
六、鬼神
七、天铁
八、轮犴
九、因果
一○、阴骘
一一、儆戒
一二、变化
自序
人日在天中,天不可得而见也。穹窿以上,六合以外,圣人有不知焉。而执管以窥之,小则小矣,不可谓非天也。天无大小,见者即是,如一勺水具大海味。安得谓天非管中一物,而独曰管为天之一物乎?昔邹衍善谈天,吹管则律回寒谷,岂其别有奇术欤?抑亦通乎葭灰之气而善导之?如以管则大明小明一也。曷可令坐井者笑人乎?故谬以俚言附之,曰“管见”。
一、天帝
谈天子曰:“今之覆于上者,何物也耶?冥冥然,苍苍然,赫赫然,远而不可际也,高而不可阶也,广大而不可度埒也。”先儒曰:“玄穹之上,有帝主之。其为说也久矣。岂果有垂旒戴藻,南面而临如王者之容,以称为帝者也耶?岂果有重楼巨阙,金门玉户,如帝者之居耶?将结构于何所耶?抑果有垂绅正笏.帝者之寮寀,一如兵农、钱谷、礼乐、刑赏而各司所职耶?其气结耶,抑形著耶?亦有声色饮食、衣服财币之用,借物而生耶?岂遂虚游立杳蝉脱羽化者耶?其悠久高明一人而长任也,抑殿最推迁而互为主者耶?将帝之上,更有帝以统一耶?幻矣哉!执理者不征以形,则民无以信其目;论气者不叩以声,则民无以信其耳。君请指其形、叩其声。以抑问乎穹窿之宮!”管窥子曰:“今吾与人言人,已无征不信矣。又何敢以言天?吾亦与之言人而已矣。盘古以上无论已,五帝之盛,民朴而闷,物众而蚩,人之气与天相近。
帝但以其权付之羲、轩、巢、燧、尧、舜诸君之手,高拱乎穆清而已。下视吾民,熙熙皞皞,如鱼在大壑中,死生夭折而无碍于治。故尧曰咨尔舜,天之历数在尔躬,舜亦以命禹,汤曰予小子履,敢昭告于皇皇后帝。帝臣不蔽,简在帝心。其视天帝真如堂下之人,承堂上之命焉。其后,明王难兴,焚香燔■<艹冖月>而帝不肯降,以人之气渐繁,物之杀渐胜,天遂与人远,高居太清,默考其成,故外宽而内严,始疏而终密。悬其法于耳目之表,列其纲于空虚之上,巧者拙之,黠者愚之,捷者蹶之,钝者援之,如一装聋装痴之家翁,视奴婢子女贤愚狡朴历历在其眼中。倘少窃盘餐瓮菽,辄鞭朴随之,日亦不足矣。至于狡婢悍竖,盗大物而蔑家法,则朴杀之不旋踵。盖有所糊涂,然后有所精察也。故为日月以鉴之,风雨以滋之,雷电以威之,霜雪以培之,星辰以界之。为之纪其功过。察其忠诈,著其灾祥,垂其子嗣。昼行居其首,夜卧入其梦,如环之循,往复而无端也。如轨之辙,远近而一迹也。故曰:天监在兹,盖无人无时而不在帝照临中矣。”客曰:“夫一身而念分善恶,一室而人殊情性,合四海八荒,长幼稚壮,呕呕哑哑,茸茸沓沓,盖不可以毛发数矣。况夫室家琐细之谋,物类幽昧之事,帝亦能人人入其家以毛索乎?亦如世俗所谓驱神物为之搜核而屑记之乎?吾业儒者也,执于理数而已。天帝之说,先王神道设教,明明愚民焉耳,予亦何执焉。”管窥子曰:“客亦知夫暗室乎?盲者与明者俱不辨也。主人持三寸之炬,则忽然开朗。室之中大而床几瓮盎,小而须眉爪发,妍者、媸者、横者、直者,皆在照中而炬无烦照也。至于照长者得影长,照短者得影短,各自得之。贞淫倾覆,一如是观。今夫六合一巨室也。贵贱大小,一一室中人也。
天帝,一主人翁也。祸福之权,亦持其炬而已矣。故曰星月渎,帝之方伯连帅也;五祀群神,帝之庶司百职也;一岁以报政,三年以考功,帝之黜陟赏罚也。帝曰:‘昔吾于人也,听治以人;今吾于人也,代治以神,有善焉。’卿大夫曰:‘福之。’帝曰:‘不可,予观厥终,卒善焉,然后福之。’有恶焉,卿大夫曰:‘杀之。’帝曰;‘不可,予观厥悔,卒恶焉,然后杀之。’有同报而异时者,稷契之子孙,皆得有天下是也;有殊代而一律者,周宋之子孙,同一失天下是也。至于恩仇报复,生死往来急速缓迟,巧逢善凑,其载之书册,传之耳目者,班班也。孟子曰:‘天不言以行.与事示之而已矣。’是故圣帝明王,升中卜吉,牵牲埋玉而求;匹夫穷苦,叩吁无门,则呼天以自急。何也?人人知有帝也。董子曰:‘为治当求端于天,言天者必有征于人。’是深于言天者矣!”
二、天理
天理者,万物之总名也。万物之原出于天,天具理而生焉。理之为理,即天之所以为天也,人之所以为人也。吾毕此二语而已矣。今日天之为天,有日月、云雷、风雨、雹雾,种种不齐之气候,莫不有理以主之.曰元气是也,而人不信也,以为诞而已矣。
曰人之为人,有耳目、鼻口、筋骸、骨节,种种不齐之孔窍,莫不有理以主之。曰良心是也,而人不信也,以为迂而已矣.不以为诞为迂也,则以为圣贤强立此名色,假合理道以教人者也。呜呼!天可见而人不见之,人可自见而又不见之。然则,此理经几圣几贤,千言万语,翻腾之而犹然狂侮不信也,则不如与之言、俗人之言而已矣。间尝闻俗人之言曰:某某有天理者也,究其所言而按之。是即天之福禄名寿而昌大其子孙者也。后果然。曰:某某无天理者也,究其所言而按之,是即人之所危亡、贱辱,而残灭其子孙者也。后果然。群而咏之,群而唾之,清议之所不出,士大夫未尝过而问焉,而声闻于天。然则,俗人者,天人也。俗人之言代天之言也,天理之所从出也.睡梦中有不死之良心,痴蠢中有见天之实话,犹胜夫知天理而以为迂、为诞、为圣贤假合,取功名之虚具者也。然则,天理者,因乎人情统乎天伦,喜、怒、哀、惧、爱、恶、欲七者,弗学而能;君臣、父子、昆弟、夫妇、朋友五者,弗勉而知。分而为性教之众名,而一听乎自然之人事。何者赤子而知孺慕,非教学也,出其情之所不容已。如是而充之,长而犹是也,老而犹是也。大舜终身慕,不过一全天理之赤子耳。若夫其境,则有变焉矣。孝衰于妻子,忠夺于身家,手足残于家产,久要败于利害,糟糠薄于多宠,非天理至此灭绝也。譬如源出昆仑而散黄河之九曲,其间山谷之所洄狀。漪澜之所旋射,与夫粪秽沙砾之所淤积,而又有蛟螭蜃蚌獱獭之所呼吸,纵橫腾沸其间,遂不觉东西逆而怀襄倒流也。势不得不日趋其下。至于风静浪平,水落石出,吕梁滟濒,牛马几时,终有百谷归王之一日,则其不绝于天也,亦可知矣。知天理之自然,而万善之名可以不设矣。虽然,见金而思攫,见少艾而思搂,见高官厚禄而思窃,亦自然也,独非理乎!曰:此欲也,非理也。人也,非天也。帝王未尝以饥寒待名节,天地未尝以鳏寡稿夫妇,圣贤未尝以干禄病学问,得之正则为理,得之邪则为欲,理之所收得在我者也,欲之所求得在人者也。得在人则可以杀人,可以夺人,可以谋害残贼人,无不为矣。是即俗人之所谓无天理者也,而天亦不理之矣。得在我则为圣人,为仁人,为方便教育慈悲之人,亦无不为矣。俗人所谓有天理者也,而天亦理之矣。盖其大而无所不包,小则一丝之不紊,粗而庸顽饮食之常,精而圣贤践尽之不可罄。理者,条理精详之词也,而天则清明之极至者也。清明而精详,故千里万里犹是也,千圣百王犹是也,童蒙犹是也。穿窬昏夜攫挖,明日见人而学揖让,指人为盗,则面赤而赧焉者,天也。途人戟手而爭,旁观者一言相释,辄擎拳而服焉者,天也。盖心动则天见,天见则理生。如大海水百川咸受,至于潮汐之大,不能容已死之鱼鳖,如人目光高下毕收,不能容纤翳微尘,必摩荡之而出,何也?非其所固有也。非固有之物,不驱除之,亦不快活者也。几见古大奸大恶,当其杀人幽诡之处,黯黮深黑,然终亦有肺肝自揭之一日。非人揭之,彼自揭之,以求其天理之复归,如挑刺于肉中,拨尘于眼内也。呜呼!然则无天理之事,非所乐为也,有涕泣悔恨之时而不以告人者也。是则天之所以为天,人之所以为人,如此而已矣。若夫精一危微,仁义礼智之名,与夫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武、周公、孔子之君子,是今之所习闻习见为迂为诞而不再袭者也。吾亦与之言俗人之言而已矣。
三、气
凡物皆有不可必者也,而况于天乎?苟有可必,遂有不可必。
夫不可必者,非出乎天之外也。人之所见所闻有穷,天之所生所化无尽。以有穷之见闻,而欲穷无尽之生化,亦犹夫隙之观斗、井之窥天而欲不眩焉,得乎?夫所谓福善祸淫者,非以福之可必避,祸之不必降也。断而求之,断而责之,君子亦有不享报之时,小人亦有苟免之日矣。则天下之可必者常少,而不可必者常多。天亦有时而穷。天之所穷,圣人不可得而知也。为其可必者,存其不可必者,而天之所以致乎此者,夫亦可得而穷之矣。何也?先天之理,吾不可以更仆说也。而况为前人之所言,盖有绝理道之成说。而可以统括之者,则先儒气之论也。气也者,至诚之别名也。其为体也,不二其为用也多变.邵子曰;“天依乎地,地附乎天。天地依附,合乎自然。”自然者,非有所量于其间也。剥复相生,治乱相息,知终知至,天之变尽矣。今夫就其可见者而论之。
春温而夏燠,秋凉而冬寒,百族之所以蒸煦,万物之所以老死。此气之可必者也。就其不可见者而论之,阳春而有杀物之冰雹,阴尘而有不死之草木,圣王而有水旱之灾,亡国而有鱼龙之瑞。此气之不可必者也。至于不可必而必之,吾仍旧之阴阳之二气焉耳。
有阴有阳者,先天之气也;阴而阳、阳而阴者,后天之气也。于是分乎人者,万有不齐之气出焉。而君子之气,有时而衰;小人之气,有时而盛。惑于理气之相穷者,遂咎夫天不可问也,不知此气之晌于乘除而人未之察耳。夫日星者,天之精气也。何以霾瞳晦蚀,忽不自保,岂日星妄受罚哉?盖善人君子,或为乍蚀乍晦之日星,而群小亦乘一时之云翳,又何损于曰月之明哉!或曰:“子之为感应之说,使人避凶而迪吉也。舍理而凭气,又何以明子之所是耶?”曰:气者,理之所由生也,报应之所以出也。天有元气,而害气乘之;地有旺气,而衰气间之;人有生气,而死气乱之。能通乎气之故,而在其中,天亦在其中矣。何为元气氤氲?摩荡跻而能降,其气清以宁.何为旺气崇隆?丰积葱郁嘘蒸,其气敦以厚。何为生气?忠信而爱人,勤俭而寡欲,其气廉以贞。是故有道之天子出焉。景星明,庆云翔,醴泉出,朱草生,贤人在位。民寿且康,岂非善气之报哉?苟无其德,而天气变于上,地气变于下,故云汉昭回而化为板荡,岐丰镐洛化为蛮夷。贤诛而佞宠,疾病而丧亡,又岂非恶气之报哉?若夫气中之感应,可得而言矣。阳燧方诸,何取于水火?草腐木烂,何意于萤菌?气化之也。蝉脱于蜣而清风生,蝶成于虫而彩质出。钟鸣而霜,础润而雨,气动之也。荆卿刺而虹贯,狱妇冤而霜飞,挽弓而投石,挥戈而返舍,气激之也。孟子曰:“吾善养吾浩然之气。”《阴符》曰;“禽之制在气。盖气无丰啬而分清浊,无吉凶而分厚薄。精凝而后气满,气满而后天降。和气生祥,乖气致异。”信不诬也!虽然,气不可以速致也,旦而积之,夜而养之,听乎其所遇也。焚香薰膏,闻其气可以达太清而致鸾鹤,然鸾鹤未必至也。若夫人有遗臭恶而扬腥秽者,虽山泽辽廓而蝉蚋蝼蚁不呼自集焉。非独天之报其恶者速于报善也。二气中治气少而乱气多,君子盖取其可必者,以养吾气。至于不可必者,听之于天,于是乎乃有可必者矣。
四、数
甚矣,数之难言也!行乎自然之谓道,积于变化之谓气,通乎屈伸之谓鬼神。至于数。则有一定之局。听其推迁而已矣。听其推迁,非圣人所乐言也。吾请得而申其说。夫数者,始于太极,分于万象,极之五德之周流,元会运世之始终。举古今人物。总在一大算盘中,任其归除积散焉耳。孟子曰:“民之生也久矣。一治一乱。”故三代圣人或远者至七八百年,近者至四五百年。至于五代,则各数十年,而南北相杀者近二百年。虽人事有不齐哉,何天道之相悬也。而其伤残屠灭者,未可胜计矣。君子于此而论报应,不几蠡测乎?虽然,蔑不有也,特人之所执者在旦夕,而数则在千百载之上.人之所见者在一人一事,而数则通前通后之事。
执其偏而求其全,信其所见而不信其所未见,又安怪其学之蒙乎?今夫寸握之物,累黍而较之,毫厘不爽也。积而至于寻丈之间,有差之指掌者矣。积而至于千万之间,有差之什百者矣。非其数之不相若也。羲和之步历,夔襄之审音,不能不依岁差之度而听移宫之律也。而况大数之无穷乎?夫数,有小周有大周。何为小周?日之数一年而周天,月之数一月而周天,星之数一夜而周天。何为大周?一元统十二会,一会统三十运,一运统十二世,亦犹一岁有十二月,月有三十日,日有十二时。今试归而积之,一元有十二会,则积三百六十运,四千三百二十世矣.犹一岁十二月,积三百六十日,四千三百二十辰也。前六会为一息,即一岁自子至巳之月,开物之数也。后六会为消,即一岁自午至亥,闭物之数也。千岁之日至,可坐而致。盖以无常数而有常理,理有常而数亦有常矣。今夫人生于开物之数,则与时偕行。《易》曰:天地闭,贤人隐,括囊无咎天誉。当行之时而不行,如白昼陷于大泽之中;当藏而不藏,如深夜而起,对寤而叹。是二者皆谓之不祥,非时中之圣不免焉。是故有顺数之君子,伊尹、周公是也。有逆数之君子,龙逢、比干是也。有顺数之小人,唐之卢杞、宋之秦桧是也。有逆数之小人,舜之四凶、周之二叔是也。同一君子,顺其数而得福,逆其数则得祸矣。同一小人,逆其数则有报,顺其数则无报矣。盖天欲开千百年之新运,即有一二挽回之人,不难杀之以绝其故,非此一二人之恶也。天欲酿数十年之杀机,即有一二奸蠹之人,不难存之以代其躯,亦非此一二人之善也。舍其杀而为其生,杀其众人而为其一人,人之所不能,亦天之所不能也。
何者焚山而猎,竭泽而渔,岂鱼鸟之罪哉?理穷于劫,虽上帝无以救水火之昆虫,君子无以救入井之赤子,待其气候之自定而已矣。是故就五德而测之,金数穷者。其国主兵,其人好斗,其天风寒,其物贵而钱贱;木数穷者,其国多眚,其人盲狂,其天多暴霾,其物动而多徙;水数穷者,其国内乱,其人多妻悍,其天多积霖,其物流而不返;火数穷者,其国多灾,其人多疟,其天多旱,其物多暴亡;土数穷者,其国多巫,其人多蛊,其天多晦,其物积而民劳。故同一天下也,忽草昧而文明,忽玉帛而干戈,当其分而合之如转丸,当其合而分之如理丝。在圣贤不得不克尽于人事面天不能不生。夫治乱之人亦犹夫衣敝则新之,器毁则铸之。
衣愈新而敝愈速,器逾铸而毁愈多,圣贤不得不督课于裁铸之工拙,而不能不听其毁之敝之之运。若夫数之可知者抑有焉。范蠡曰;“天道不远,十年一返;小凶则近,大凶则远.”是又数之近而可守者也。残暴之朝,每有忠臣;顽羀之庭,偏多孝子。然则不仁不慈之数在天,而能忠能孝之数在人.盖圣人言道而不言数。道以尽乎?人之事数以乘乎?天之运存而不可以明民也。
五、天命
自河洛天开而圣人出,圣人出而万物定。天首以命。命羲、轩、尧、舜暨文武、周公、孔子演而象之.天命愈章而理愈隐。《易》之三百八十四爻,皆精于言命者也。《书》曰:“顾湜天之明命,曰惟命不于常。”《诗》曰;“维天之命,于穆不已。”孔子曰:“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。”盖几于终身终日言命矣。门人记之曰:“子罕言命。”岂犹有遗蕴秘教,未易谆谆为世俗道耶?抑幽远玄晦,恐惊愚饰诈,不可以为训耶?吾既不能测先圣之所未言,又不敢袭先圣之所己言。记曰:“命以坊欲。无已其就世之所谓命者。反覆言之,亦惟使世之愚者,知命之在天,有一定而不可干越之数;使贤者知命之在我,有当身而不可以欠缺之理。”如是而已矣。今世俗所谓命者,大抵有三:其为寻常之论者曰:“贵者飞天,贱者坠渊.富者厌粱肉,贫者委沟壑,同质也而有劳逸,同气也而有丰啬,此殆天之生人有厚薄多寡之分量。如豆之不可以为釜,尺之不可以为丈也,瓦缶之不可为黄钟也,短褐之不可为章黼也,培■<土娄>之不可为华岳也,河潦之不可为沧海也。生有其质,享随其量是也。虽然,是以天为偏厚偏薄之父母,而群生为分多分少之儿孙,又何怪遗夫妇之憾而兴奸雄之扼腕乎?”说未既也,其为理道之论者曰;“德足以升虞廷之闻,则朝鳏而暮摄;道足以符商岩之瑞,则昼版而宵征。故大德必受,说命致祥,此皆感应必然之理。
如种苗之结而为华也,伏卵之化而为雏也,云之腾为雨也,泉之浚为川也,薪之燃火也。以神凝物,文采乃来是也。虽然,是以天命为必信必果之死局,而道德为取名取位之捷径。然则,仲尼、伯益、伊尹之不有天下,而由、曾、闵、孟诸贤厄于困穷,又安怪起怨尤之叹,而恨彼苍苍之蒙乎?”说未既也,其为旷达之论者曰:“跖不必不寿,颜不必不天,季不必不富,宪不必不贫。如樗蒲然,雉卢不期其胜负也;如风絮然,雪泥不叹其遭逢也;如浪萍然,远近不知其所止也;如沟断然,文质不知其出处也.因时而树木,种力同而中有荣枯;注水而畜鱼,养力同而中有生死。一家而忽有绝续,一事而各有得失,造化小儿颠倒,无据意者任运为达天,无心为听命乎是也。虽然。是以天为不聪不明之蠢块,而命为难凭易失之幻影,又何以转国家兴废之机,总圣贤脩凝之鉴乎?”说亦未既也。是三者以现前为命者,浅也,欲也,非命也;以脩凝为命者,局也,道也,非命也;以任运为命者,幻也、化也,非命也。然而,三者皆可以通乎命之说。、至于命之理,则有所未尽。未尽而偏执,则必有执拗迂谬、固蔽郁曲以附会其说,而不足合乎天时人事者矣。试因其说而充之。御路之马,不必有汗血之劳。绝尘之步也,随朝而早归,终其身肉肥而死。夫独非马也乎哉?若夫骥困盐车,汗蒸沫湿,困仆隶之手,奔驿传之檄,遂至脊穿力竭而死车侧,伯乐过而相其骨曰:“夫非骥也乎哉?”千金买之,而已无及矣.谓非命也欤?是以现前为命者,夫亦有然者矣。夫骥骝騄駬不困于王良、造父之御,驽骀款睱,历块焉而辄蹶,则骥之遇者其常,而不遇者其变也.故王侯将相,或举于鱼盐、海滨、牛耳、羊皮之下,亦自不少,则现前之命.亦岂尽然乎?力勤之农,手瘃背焦,汗耨而耘,终岁而无一刻之暇。亦云苦矣。秋来则歌仓箱而乐篝篓,亦得其所固有者耳。彼游惰者,田有奥草,家有悬耒,三时无一时之勤。至于卒岁冻馁,而后援命以自解,曰;“夫独非命也乎哉?”则命岂独限之欤?是以修凝为命者,夫以有然者矣。然而,历山之玄德,不遇尧则终以有鳏;负杵之元臣,不遇殷则老于版筑。譬良农虽有畚锸之劳,而不能必天之无饥馑雨畅也。以修凝为命,又岂尽然乎?自首穷经,卒无一绶之荣;羊头封侯,而坐叨钟鼎之奉。元恺不荣于桀纣.来廉不贵于唐虞,明镜见弃于写媸,鲍鱼蒙收于逐臭,无非以所生之遇合,为终身之得失。是以任运为命者,夫亦有然者矣。白昼攫金之贱.罹于桎梏,不曰:“我”也,日“命乎”,拔刀杀人之奸,诛于刑辟,不曰“我”也,曰“命乎”;怠窳偷生之士,老死而无闻,不曰“我”也,曰“命乎”;色荒病欲之子,痨瘵而杀身,不曰“我”也,曰“命乎”。是故指蕉为鹿,认蝶为周,逐歧亡羊,辨白非马,此滑稽者之说也。若非任运为命,又岂尽然乎?吾知之矣。意者今之推占生克、五行四柱为命乎?夫天下之大,同时日生者不少,长平坑卒,何必皆犯三刑?云台诸勋,何必尽当六合?则五十一万八千四百之极数,命岂尽于是乎?盖命也者,无然而无乎不然。知其所以然,不知其所以不然;不知其所以不然,而知其不然中之所以然,其然者何?纲常伦纪中有命焉,求在我者也。其不然者何?贫贱富贵中有命焉,求在天者也。天不能生芝兰而不生枳棘,胡为使我生不为枳棘而为芝兰也?天不能生驺虞而不生虎豹,夫胡为使我生不为虎豹而为驺虞也?芝兰不以无人而不香,驺虞不以非时而戕物,故全命而全归之为圣人,知命而终归之为贤人,委命而同归之为众人,逆命而忘归之为小人。曰:君子居易以俟命,莫非命也。顺受其正,亦惟使贤者知在我之命,以尽其当然,愚者知在天之命,不求其不必然者而已矣。
六、鬼神
昔者,春秋郑人杀其大夫伯有,伯有为祟,示梦于郑人。明年.果杀其害已者。子产立伯有之子,祟乃止。或问之,曰:“鬼有所归。乃不为厉。吾为之归也。”鲁成公八年,晋杀其大夫赵同、赵括,晋侯梦大厉,化为膏盲,病以死。历观前代,诡怪荒诞之事类然,岂鬼神之报应不爽乎7然亦有悠忽湮灭而无报者。何也?系曰:仰以观乎天文,俯以察乎地理,故知幽明之故。原始要终,故知死生之说。精气为物,游魂为变,故知鬼神之情状。亦曰明其理而已矣。夫上天下地,周流六虚,奇怪幽杳,不可胜穷,予何能殚数哉?季路问事鬼神,而子以事人尽之,问死而子以知生尽之。《中庸》论鬼神之盛,体物不遗,而子以至诚尽之。千古善言鬼神,固莫过于孔子矣。昔子产视晋侯之疾,而不归于阏伯实沈台骀允格,而独明之以美尽生疾,而曰“取精多则魂魄强,精爽至则神明生”,所称博物君子,殆不诬欤?后儒不明于此,而深疾祝巫之荒唐,左道之邪僻,乃以无鬼论以破之。夫使隐怪者无所凭以肆其惑,可也,而欲使天下之人,知生而忘死,背神而信人,则郊祀之礼,先王亦何为乎?吾以为言无鬼神者,谬也,以鬼神之聪明尽鬼神者,亦谬也!夫理大者不可穷以词,贾生之席何谓哉?试就人之生死言之,以为生则为人,死则为鬼矣。夫人之一身,感神气而生,当其朽腐归土,亦如指爪毛发,脱故就新,倏焉附气而成形以去,岂更有鬼在夫幽冥泉台之下乎?如此则天地以来,当有无穷堆积不散之鬼,何所事事耶?即曰:日月星辰,各有司存;山渎社稷,咸主其命.夫星辰之落地,每化为土石;社稷之迁移,每凭乎草木.则是鬼神无灵而人贷之灵,又何鬼神之可拘哉?虽然,其说皆有之,执而求之则逝矣。夫狐突之见申生,汉武之见李夫人,隋炀之见陈后主,武安之见灌夫者,神也,亦想也。化彭生之豕,荐祖龙之璧,结老人之草,翻月下之书,神也,亦兆也。子夏为修文郎,韩擒虎为阎罗天子,李长吉修白玉楼,神也,亦理也。故范金和土,执币割牲,先王饰为宗庙之具,而洋洋在上,来格无射,则存乎其心。夫心者,鬼神往来之宅,幽冥灵爽之地也。自我作鬼,无鬼之谓鬼;自我作神,无神之谓神。
当其一念之动,鬼神不我察也.幽室暗昧之事,隔垣之耳不属,高明之瞰未烛,瞿然惊怵然,恐忽而形诸蓍龟,动乎四体者,何物也?盖邪者鬼之所由生也,正者神之所由明也,又何待于奄然腐化,而后为见鬼质神之日哉?故生而光明俊伟,无愧于天地,无玷于君亲,得阳之气居多焉。其生也分宇宙清淑之气也,生而神者也。生而浸淫奸诡,如行魑魅,如走陷阱。得阴之气居多焉。其生也感两间污浊之气也,生而鬼者也。故有神之气者,神亦报之。
禄位名寿,死而不死矣!有鬼之气者,鬼亦聚之,游魂邪气,生而久死矣!若必待鬼瞰其室,神处其宫,斤斤焉吉凶之券以偿,则鬼神之道不尊。故尼父以诚意为大学之宗,而以鬼神满至诚之化,然后范围天地,弥纶万物,而尽裁成辅相之变,以合其吉凶。君子亦明其理而已。明其理,则报应之说在其中矣。
七、天铁
王者立司寇,设五刑,明八辟,而听之棘木之下。又有五听、八议、三刺、三宥之法,所以代天行义,清天下也。然而必待告讦,必牵文义。有成案则文易舞,烦勘核则吏容私。故罗钳吉网,匪滥则疏,而漏网吞舟、愈恣跳踯者多矣。吾以按之天,盖恢恢乎大哉!王者之铁,固借天铁以行者也。铁有阴阳,律有显晦。王者之铁,刑人身;天帝之铁,刑人心也。昭昭于人者,大抵铁之律有十,而无刑者不载焉。请得略而数之:雄贼刚狠,叛弑君亲,恃血肉刃以逆乱天者,杀无赦;奸淫无道,邪僻色荒,庵行兽心以污辱天者,杀无赦;食弱恃强,草菅伦类,绝灭残割以伤天者,杀无赦;阴谋巧射,鬼矢弩机,假手杀人以贼天者,杀无赦;巧妒工谗,专权恣虐,解割牲命以冤天者,杀无赦;泥沙金玉,穷欲侈美,竭民之脂膏,奉其狼籍以残天者,杀无赦;据位恃尊,凌物蔑法。处无可加之地以灭天者,杀无赦;掊刻渔猎,困剥鳏婺,积腐财赀,久壅天产以私天者,杀无赦;借佛道说,为商贾行,邪神左道以盗天者,杀无赦;居高绝物,煽众市名,违命而拗时,伐异而党同以傲天者,杀无赦。此皆阳不协乎人心,阴有犯乎鬼律。
或流为怨诅而不省,或散诸歌谣而不省,或征诸灾异而不省,或现及蓍龟而不省,天不得已,于是以铁加之。然而用铁之道则有五焉;杀人之父,人亦杀其父,杀人之子,人亦杀其子,则有报冤于狭路,快反于出尔者矣,明铁也;将取固予,待满斯倾,则有极之以名位,淫之以声色,一仆而后无余者,隐铁也;冤多而报不及,贯盈而祸不足,则有弃绝不问而咀嚼其子孙,以屠灭其世叶,有迟之数十年而更惨者矣,长铁也;假之以梦呓,自陈其阴私,投之以天灾,忽夺其精魄,禄绝而苟活,当身而现报者,短铁也;阴谋者必蹶其机,逞刚者忽绝其力,匹夫有罪一日而忽遇刑笞,良善偶私清夜而忽惊怪病,至于福过灾生,神骄谤起,此皆细小不绳物之铁也。故扶在眼前,有车裂自殉者矣,有请君入瓮者矣,有虎臣槌报父仇者矣,有白起之剑仰天服罪者矣。铁在身后,有鞭尸数百者矣。有浮虫出户三月不得葬者矣,有撕棺出尸正法者矣,有子孙夷灭殆尽者矣。其历历不可具数。以此得之,以此失之,我以之快人,人以之快我。《春秋》之中,弒君三十六,亡国五十二,及《纲目》所载千百年之报应,如出一辙,皆未有逃此铁者也。故日月、阴阳、风雨、雷电,铁之权也;君臣、父子、嫡庶、长幼,铁之经也;仁义、礼智、惇笃、敬信,铁之常也;干戈战斗、慧宇纵横,铁之变也。故执是铁也,原伦纪之,义以权之,测浅深之量以别之,察大小之比以成之,安远近之衡以报之。其铁未施,若或纵之;其铁已施,靡所遁之。疏而不漏也,威而不猛也,高而善听也,周而不忘也。赫赫乎!冥冥乎!无形无声,是谓天铁。
八、轮犴
造车者不知其所适也,为之轼,为之聣,为之辐,为之盖。而其所循辙而不穷者,车之所载,总听用于轮,圆其毂,疏其辋。夫然后齐、楚、梁、晋、孟门、太行,任其所之而之焉。而之之所以不穷者,则往复回环之数也。一步之中,轮轮相周;一嶲之内,辋辋相代。轮以辋为邮,辋以轮为辏。其往来如电之不可纪也,其推迁之如环之不可殚止也。故车有损而轮不可损.车载实而轮御虚也。轮可绝而轮之辙终不绝,轮载车而辙载轮也。夫报应之理亦如是乎!前车者,后车之辙也。前人者,后人之辙也。过去者,未来之辙也。车之上有大小,有轻重,有美恶,轮不与之争也,御者之事也。往者过,来者续,尺而度之,寸而布之,器货之虚盈有时,而轮之禅代终无穷期也。车之下为平陆,为沟渠,为九折坂,轮不为之谋也,驾车之事也。邪者邪之,正者正之,步转轨移,途穷辙返。路径之夷险无端,而轮之巡复不动也。今释氏言轮回,所谓阿鼻、黑山等狱,杳冥昏黑,似涉幻妄,而一真自如、法轮常转者,与吾儒感应之理。实相表里。吾细按诸史册,又班班也.而后知古今一大路也,天地一车也.忠佞、善恶、死生、恩怨一车中人也;而倾覆、栽培、凶祥、休咎一车之轮也;迟速、远近,生死、推迁,轮之转也;仙佛、人物、禽兽、胎卵。轮之变也。故日月周天,岁终而各返其始。轮之周始,亦如是而已矣。若夫王者制刑,立狴犴以司狱。怀刑之君子,凛凛焉不敢入。《易》曰;“大车以载,有攸往无咎。”《诗》曰:“无弃尔辐,终逾绝险。”曾是不意,其斯之谓欤?
九、因果
因者,因也。因其所有以为果也。然因有三,果亦有三。激湍之下,必有深潭,因其势也;丛林鸟雀,不呼自集。因其情也;卵生彀、湿生鱼、腐生菌,因其气也。豆之生芽也,隔宿而长数寸,其量不能过而亦不后时,是一时之果也。十围之木,旦夕尺寸,不见其长,至于根力盘结,一日而长十寻,是数十年之果也。东海之椿,百年得种,千年结实,种者不食其力而荫其子孙,与天地久,是数十世之果也。盖因有善恶,果有芳秽。其果速者,祸小而福轻;其果迟者,殃余而庆长。孟氏云:“为高必因邱陵,为下必因川泽。”与释氏说“种瓜种豆”之言若合符节。昔有人善梦者,昼思宫室。则梦楼台;思美人,则梦歌舞;思饮食,则梦珍错;思仇恨。则梦刀剑。盖因想成见,因见成气,因气成感,因感成结,因结成形,因形成境。投一核于土中,苗而叶,叶而华,华而果。发有迟速,卒未有不发者也。而况人事乎?君子曰:善恶之来,己则取之;善恶之报。各因其类。
一○、阴骘
为恶者莫极于阴谋,为善者莫极于阴骘。何也?穿窬之盗,攫金子昏夜,足蹑鼻息而人不知。阴莫阴于此矣。俄顷而发露于词色,故阴谋秘计亦能取效于一时,至于事终情现。不能欺三尺之儿。盖恶念属阴则发机于阳,善念属阳常造根于阴。此九六相倚之数也。故好名掠美之夫,亦知动称阴骘。才有一善,则延颈举首,若望彼苍即予以倍蓰之利者,甚至放生食素,创募施舍,自挂一善人之匾于眉尖,昏夜萦算,毒螫更巧,天不惟莫加之福,而大祸且及,然后曰“甚矣,善之不足为也!”呜呼!是以善为媒者矣。盖积恶有余殃,天有时赦无心之犯。积善虽有余庆,天必不循有意之求。《书》曰:“阴骘下民。”阴骘者,人不及知之地,不存望报之心,如天之膏泽万物而无施伐也。郭橐驼之种树,尽其力,全其养,先若弃之,使树食养而不知。若宋人之揠苗,未有不槁者。今之为善而以为无报者,皆揠苗之槁而欲废农者也。道旁遗金,守而还之,不告姓名而去,是阴骘也。再有人焉,必检遗金以求善,亦迂矣。人有救一虫鱼鸟雀而卒受其福者,是阴骘也。再有人焉,必罗织虫鱼鸟雀数百千以放之,亦愚矣。盖有心之善,谓之阳德。阳则有形,无心之善,属之阴骘,阴则无量。德有不能施者,或乏于财,诎于势,此博施之犹病也。阴骘不资于财势,而以上天好生之心通之,故自天子以至乞丐,皆有能为之事。自三尺童子以至期颐,皆有及为之时。自舜、文以至■〈足乔〉、跖,皆有可转之机。何也?行人所不及知曰“阴”,代天所不能为曰“骘”。
一一、儆戒
父母之爱子也,始则抚摩之,教导之。及其顽惰不肖,则夏楚临之。至临以夏楚,而顽惰愈甚,复肆其凶愎狂淫,以与父母抗,则亦惟绝之而已矣。虽曰绝之,犹必侍其动静,侦其隐微,稍有一念悔悟焉,未有不涕泣而复收之者也。《书》曰:“皇天无亲,惟德是辅。惟上帝不常,作善降之百详,作不善降之百殃。”《诗》云:“皇矣上帝,临下有赫。鉴临四方,求民之莫。”明言乎上天之与下民,如父之于子,谆谆焉畀之以重器,全而命之,故全而归之也。《记》曰:“仁人事天如事亲。”故笃生一人,而命之曰“天子”,以统夫亿兆之人,而命之曰“有天下”。天下者,无一人非天之血气毛里呼吸贯通者也。故顺之则怡然喜,四时和焉,星辰理焉,万物育焉。逆之则怫然怒,星流雹击,水逆山崩,物怪人妖,种种而现其不祥。此无他,天亦处于无可奈何之地,而假怒以儆之。至怒之不已。且从而弃之。弃之于是乎不可收拾矣。然后开直言之路,下罪已之诏,天心去而不可复回矣。故明君良臣,知天之不可不惧也,有撤乐减膳,避位省过之修。祥桑生而自枯,荧惑逆而退舍,止争乎一念一事之俄顷,而立应于九天玄漠之上,亦犹父母之于子,怒则斥之,悔则怜之,未有不可回之亲心,未有不可转之天意也。太甲曰:“天作孽,犹可违;自作孽,不可活。”故士庶人之将覆其身,则有梦魇体惊之戒;卿大夫之败其家,则有鹗啼犬嗥、鬼泣狐嚣之戒;天子之亡国,则有天晦地震、水决水灾之戒。盖童谣物变者,父母之传告指示我也;风雨雷电者,父母之呵斥涕唾我也;华岳颠、黄河溢者,父母之摧我墙壁、碎我瓮盎也;日月乱行、星落如雨者,父母之自毁其头面、毛发以与我告绝者也。五行所志,不一而足,未有不应若响而符若节者也。然亦有应者,有始不应而终应者,有始终卒不应者。何也?鹏来而贾生不死,鼠拜而周南不惊,圣朝不无日月之蚀,亡主常有草木之瑞,亦在人之转移何如耳。故乾之九三日:“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,厉无咎。”《周颂》曰;“畏天之威,于时保之。”可不戒哉,可不戒哉!
一二、变化
日月升,阴霾起。混沌死,篡窃始。揖让烦,干戈滋。刀剑竭,钟鼓鸣。冰雪极,阳春回。此天地之变变化化也。枝叶繁,根本披,饥寒尽,绮罗痴。儿女忧,疲癃至。宫阙高,邱陵积。歌舞欢,吊诅随。此时势之变变化化也。前日狗,今日狮.前门虎,后门豕。弓旌出,鼎镬归。珠玉沉,糠秕飞。此一人之变变化化也。朝为屠,暮为佛。人为主,出为奴。上忽下,猿在木。东复西,马逐兔。此一心之变变化化也。故有变化者,有不变不化者,有不变以变、不化以化者,有变仍不变、化仍不化者,有始不变而终变、始不化而终化者,有终变而变不终、终化而化不终者。有变化然后有推迁,有推迁然后有升降,有升降然后有治乱,有治乱然后有是非,有是非然后有功罪,有功罪然后有祸福,有祸福然后有报应。报应者,随其所变化而变之化之也。一日之中,变化无端,争轮回于瞬,幻升沉于万感,乍灭乍明,恍惚成象;或为日星,为冰雹,为明堂,为井坎,为菩萨心,为鬼王面,为枯心木,为冻死蛇,为清凉水,为浊热泥,为人室之芝兰,为当路之荆棘,无不随心写照,触物现形。是故上帝瞩其光焰,鬼神录其美恶,百魇试其贞邪,片刻由其锻炼。勿谓性不可变,斩长桥之巨蛟,周处亦化为名儒;勿谓数不可变,渡一苇之浮蚁,宋郊乃延其福寿。盖短者可变而之长,增者可变而之减。富贵寿夭,阴为消长,种种不可齐之报应,皆种种不齐之善恶变化之也。为善者如筑土基,可以培亦可以覆;为恶者如浣敝衣,可以垢亦可以洁。筑者浣者,人之变化,而培覆洁垢,则天因之为变化也。语云:入喜则斯陶,陶斯舞,舞斯犹,犹斯愠,愠斯戚,戚斯叹。一身之变化如斯,岂天道独无变化乎?盖庸愚听变化于天,如浮沤散芥、肉喘而骨蚩,终归腐灭。圣人以我之道而变化乎天,故位育参赞,甘露降,景星出,麒麟游,凤凰翔,无为而化,不动而变,为变变化化之源。盖变化者,天地之活局,鬼神之权术,五行之生数,三才之妙用也。故于天命、理数之余,卒之以“变化”。